补档【林方】愿无岁月可回首

我也不知道为啥被搞的都是林方文,本来就没几篇,唉


正文


方锐拿到诊断证明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独自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好久没能缓过神。直到接到消息的林敬言来找他,看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皱了皱眉。

 

“方锐。”

林敬言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心里也觉察不太好,几步走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老林?”

饶是林敬言有了心理准备在看见方锐回头时脸上未干的泪痕还是吓了一跳,忙将人搂进怀里,不轻不重的拍着背给他顺气。

大概是掉了几滴眼泪,方锐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委屈,“老林,医生说我得病了。”

 

话至此,方锐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抱着自己的林敬言,一双眼睛还泛着红,其中涌动的是林敬言从前没有见过的东西,他说不上来,只是直觉眼前的人仿佛蒙上了一层,伸手抓也抓不住的那种。

“好了,没事的,什么事情我都陪你。”本能的想去拉住他的手,却只勾住了一片袖子。方锐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像个犯错的孩子,林敬言莫名得心悸了一下,好像忽然间他离自己很远。

 

“老林,那个医生说,说我得了一种叫不老症的病……他说我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几年,几十年,或者更久……”方锐攥着那一张诊断书,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已经脱离了林敬言的理解范围,可他仍旧不自知似的低声道,“我该怎么办……”

 

 

 

 

林敬言把方锐带回家已经是傍晚了,方锐经这一番也真的是累了,倒在沙发上便不再动弹,闭着眼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林敬言走过去轻轻揉开他紧皱的眉头,默默把毯子盖在了他身上,转身进了厨房。

 

等方锐迷迷糊糊的从沙发上醒过来,屋子里的窗帘都被拉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是什么时间。恍惚间就想起他俩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为了家里的窗帘的颜色和林敬言磨了好久,林敬言喜欢米白色,说是看起来干净,他却嫌白色不耐脏还要洗,非要用黑的,最后还是林敬言依了他,不过也念叨了他好久,都是什么你怎么这么懒,要是一个人非要饿死不可。

他当时怎么回的来着,哦,对,他当时满不在乎的躺在沙发上枕着林敬言的腿,说这不是有你嘛。

 

“醒了的话就过来吃饭,做了你喜欢的排骨。”林敬言的声音从餐厅的方向传了过来,一切好像都和之前没有区别。

 

方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勉强从昏沉的感觉中回了神,趿着拖鞋坐到了林敬言对面,眼神落在他左手上的一大片红色上,“你的手……”

“这个啊,没事,刚刚被油溅了一下。”林敬言垂手任袖子遮住了红痕,又朝方锐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已经处理过了。”

 

林敬言不是不小心的人。

 

方锐得了个答案,其实他总是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但却还是想着多此一举问上一遍,当年林敬言离开呼啸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依旧这样。

暗自在心里权衡一二,低头扒了口饭,像是怕反悔似的含含糊糊说了句话,林敬言叹了口气,把水杯往人面前推了推,“你好好说。”

 

“老林,我想了想,这病吧其实也没啥,青春常驻这种小说情节多少人做梦也梦不见就让我赶上了,可能怪我长得太帅,运气太好哈。”

 

林敬言没有接茬,只是神色复杂得盯着他。

而方锐低着头,自顾自往下说,“你也不要为了这件事心里有什么想法……要是你实在在意,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分……”

“好了。”林敬言脸上维持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提了声调开口打断了他,“吃饭吧,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接下来一顿饭,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得心照不宣。

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不可能永远安静下去的。

 

 

 

 

躺在床上的方锐几次想要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开始犹豫不决。

他心里暗骂自己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个性,只是每次抬头看到林敬言的眉目想说的就都堵了回去。

 

林敬言今年堪堪三十岁,脸上岁月浸染的痕迹很淡,特别是摘下眼镜之后,没有了当年打荣耀的时候特意表露出来的成熟,看上去竟也是和他年岁差不多。

 

林敬言早就注意到了方锐的视线,他从前向来是不会如此小心翼翼的。他喜欢方锐原本有些跳脱的性格,虽然这性格也让方锐吃了不少亏,但是他总会跟在人身后把事情解决妥当。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离开呼啸那段时间,必是隔天给方锐打个电话,事无巨细的询问他的近况,方锐一边回回嫌他唠叨,说他越来越像老妈子了,一边又和林敬言絮絮的数着近来遇到的的事情。不过方锐不知道,林敬言暗中也给原来的呼啸队友发过消息,大致也就是说方锐性子不免有直的时候,拜托他们从中调和些。故方锐那年在呼啸虽说没有那么顺心,但好歹不至于被针对。

 

但这一次,他忽然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脱离了一开始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后,他自认算得上冷静,如果冷静有什么用的话。

 

他希望方锐永远是那个嬉笑怒骂的少年,可当“梦想成真”,他发现自己竟希望他能快点长大。

然后他好像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长大了,甚至说出了“分手”这种话,再然后呢,让他一点点看着那个少年染上痛苦悲戚,等着那副不变的皮相下的热血渐凉吗?

 

心下不禁苦笑,他上辈子想必是造了什么孽,此生落不得一个顺遂,如果下辈子……哦,方锐这情况,即使有下辈子他俩也碰不着了吧。

林敬言这才又记起身边的方锐,想着无论怎么样还是谈谈吧,一扭头却看到他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被子被踢得乱七八糟,不自觉的往自己这边靠了靠,眉间微微皱起,似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看着方锐的睡颜,林敬言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什么不老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方锐还是在冬休期,每日赖在床上不愿动弹,他也还是趁着联盟总部没有工作在家陪着他,一边吐槽一边纵容着他无关痛痒的小任性。

 

“老林……别留我一个人。”

 

迷蒙中的话语轻易击碎了林敬言的幻梦,他却倏忽明白了些什么。

 

轻轻将人拥在了怀里,顺手按灭了床头幽暗的小灯。黑暗中他揉了揉方锐略微扎手的头,轻声道:“别怕,我陪你。”

如果非要做个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他不想改,更不想让方锐改。

 

方锐第二天早上是被冻醒的,被子横在身上只盖住了肚皮,露在外面的小腿蜷成了一团。下意识的伸手去碰身边的人,却摸了个空。

他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拥着被子坐起身,光着脚踩上了地板,又是一瞥眼望见了床头柜上的纸条:“我出去跑步了,马上回。”

 

方锐愣了一下,又一屁股坐回了床上,向后仰着摊得像张饼,睁着眼盯着吊灯。

他和林敬言在一起也有五六年了,林敬言从来都没有跑步的习惯。其实他们做职业选手的,大部分还是那种“游戏宅男”的作息。后来林敬言倒是也去过几次健身房,不过也就凑个热闹。

 

方锐是性格澄澈,但也不至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将那张纸条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得摩挲了一阵。

 

林敬言推门进来就闻见了一股糊味,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向了厨房,果真看见方锐手里拿着铲子对着有些冒烟的锅一脸的不知所措。几步上前把方锐拉到了身后并顺手关火按开抽油烟机,这才长出了口气才转头冲着方锐,“怎么回事。”

方锐对着人咧嘴一笑,又抽了张纸巾想给林敬言擦汗,大有一副知错能改的模样,“你这不是出去了嘛,我想着你一回来肯定饿,给你做个早饭。”

林敬言抬手接过纸巾,抹了把汗,指着锅里黑成一团的东西,挑了挑眉,“你就给我吃这个啊。”

“这不是刚刚出去拿手机,结果谁知道没两分钟这鸡蛋就糊了啊。”方锐辩驳了几句,声音却越来越小。

“行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做饭就没成功过,以后还是我……”林敬言顿了下,将纸巾丢到了垃圾桶,挽了袖子在一旁水池里洗了洗手,“先出去吧,以后我慢慢教你。”

 

 

 

 

“老林,出来吃饭了。”方锐朝厨房外面探了半个头,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得意。

“来了。”林敬言将手边的书放下,一抬头便对上了方锐含笑的眼睛,不自觉也弯了眼眸,“今天做了什么?”

“这可是我花了好几天才学会的,不过好在还赶上你生日了。”方锐将盘子摆上了桌,又回身进了厨房。

林敬言坐定,扫过面前一桌子菜,“哦,我说前几天半夜我老听见厨房叮叮当当的,还以为遭贼了,搞了半天是我们方锐大大试验新菜品啊。”

“这不是怕白天做你提前知道,就没惊喜了嘛。”

 

方锐拿着蛋糕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林敬言着实还是吃了一惊的。说实话,那蛋糕实在不够精致,奶油抹得像是月球表面,裱花也歪歪扭扭的,可是配上方锐的笑,不知怎的就顺眼了。

 

“老林,四十岁生日快乐。”

 

“那我就谢过方锐大大了。”林敬言拉出了身旁的椅子,“过来,再不吃饭菜该凉了。”

“哎哎,你还没许愿呢,你等我去拿打火机啊。”方锐把蛋糕放在桌子上,风风火火的跑去客厅翻打火机,过了会儿扯着嗓子喊,“老林,打火机你放哪里了啊。”

“茶几右边抽屉里。”林敬言目光落在蛋糕上插着的数字40的蜡烛,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整天丢三落四,那打火机明明是你上次随手扔抽屉里的。”

“我这不是忘了嘛。”方锐拿着打火机回到厨房的时候,林敬言已经藏起了刚刚一瞬间的惆怅,“来,老林,许愿吧。”

 

蜡烛的微光跳跃,映照在林敬言的脸上。

林敬言还是显得很年轻,可是只是显得罢了。方锐知道,林敬言眼角生出了细纹,上次他还隐约在林敬言发间看到了几抹银色。即使林敬言现在尽量保持着“老年人”的作息,还坚持锻炼,那些年轻时落下的病还是缠了上来,他有时候会犯颈椎病,脖子一转发出“咔吧咔吧”的骇人声响,对,他的胃也不是很好,赶上难受几天吃不好饭。

 

而他呢……他还是二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方锐,方锐?”

“嗯……嗯?”方锐从自己的情绪中脱出来,对上林敬言的眼睛,感受到其中不易察觉的一丝担忧,忙换上了平日吊儿郎当的笑,“嗐,老林你许完愿了?”

“嗯,许了,吃饭吧,你忙了那么久也该累了。”

“没事,我精力旺……”方锐抿了抿唇,转而伸手给林敬言切了一小块蛋糕,“那啥,老林你许了什么愿啊,和我说说呗。”

林敬言看他一脸期待,登时哭笑不得,“许什么愿说出来都不灵了,不知道吗。”

“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方锐嘟囔了句,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蛋糕,“嘿,挺好吃的,老林你快吃,我发现我真有天分,蛋糕这么复杂的东西我都能学会。”

林敬言想笑却还是憋住了,心下想着还不就是孩子吗,一边学着方锐的样子吃了一大口蛋糕,“嗯,方锐大大最厉害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回暖,窗外柳絮飘飞,卷着沙尘,叫人不自觉滋生出懒散的困意。

方锐窝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哎,老林,咱们去商场呗,你好不容易过次生日,正好买点东西。”方锐手指停在手机上“情侣半价”几个字上许久,抬头对林敬言眨巴了几下眼睛。

林敬言眯着眼休息,听见方锐的话抬手扶了扶额,“你不是平时最不愿意去商场吗,都是在网上买东西。”

方锐闻言将手机扔在茶几上,扑过去抱着林敬言的胳膊摇晃,“今天不是特殊日子嘛,队长赏个脸?”

林敬言未想到方锐竟搬出了往日称呼,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得了,你别闹我了。”抬眼扫过茶几上亮着屏幕的手机,愣了一下,拨开方锐的手,“不是要出去吗,还不换衣服,一会儿又磨磨蹭……”

林敬言话未说完,被方锐一个突如其来的熊抱打断了,奈何那人抱完之后扔下一句“这就去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了卧室。林敬言摇了摇头,兀自拿起桌子上黑屏的手机,用自己的生日解开了密码,“情侣半价”清晰的落入眼中。而他仿佛被施了定身符似的,直到卧室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回过神,慌忙摁灭了手机,放回了原处。

 

方锐换衣服是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但是他还是在衣帽间里挑了很久,特意选了一件偏老气的T恤和夹克外套,对着镜子看了半晌,最后硬是把自己看笑了。笑着笑着他觉得难受,也就不笑了。

他每天都在算日子,算来算去就过了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

林敬言越来越不常和他在外面做些亲密的动作了,连拉手都少了许多。他自然是明白的,看起来二十几岁的他和已经五十岁的林敬言走在一起,哪还像一对恋人,分明就是父子似的。可那就是他的恋人啊,和他一起走过了二十几年的恋人。

 

方锐不是没想过在林敬言身死之后便随他去了,左右也就是一瓶安眠药和一场梦。但是他念起平日林敬言为他安排的种种,教他做饭,教他记账,恨不得将自己平生所有都为方锐考虑到的样子,他就不忍心了,要是有朝一日林敬言真的离开了他,在奈何桥上碰见自己,怕也是会生气的。

 

想到这里,方锐暗叹一句自己还是老了,心思多了不知道多少,守着一副不老皮相,非得落个败絮金玉的下场不可。

 

为了避免再被林敬言念叨自己磨蹭,方锐理好思绪,拉好衣摆出了卧室,“老林,我收拾好了,走呗。”

 

赶上周末,商业街上人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年轻人居多,也不乏举止亲密的小情侣。方锐和林敬言走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但这并没有对当事人造成什么影响,或者说,他们都不愿意被对方看出自己受了影响而已。

 

方锐拉着林敬言的手径直朝着自己选好的地方去,林敬言也由着他拉着。

 

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一场比赛结束之后,方锐也是这样拉着一脸无奈的林敬言去他提前打探好的小吃街,坐在摊前吃一顿秘密宵夜。林敬言一边笑着看方锐把可乐当啤酒喝,到最后愣愣得打嗝,一边在回去的路上将外套披在他肩上拂去夜色。

 

他们早就不记得当时比赛是赢了还是输了,也忘了到底伴着闹市喧嚣的烟火吃了什么,印象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灯火夜幕和身边的一个人罢了。

 

“您好,请问几位?”

“两位。”

“好的,两位里面请,我们最近在搞活动,两位有拿优惠券吗?”侍者将二人向店内引,递过菜单按例询问了一句。

 

“没有,不过我看你们这里在搞情侣半价活动。”方锐指了指店外的招牌,又勾住了林敬言的手指,朝侍者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有,有的。”侍者估计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年龄差至少在二十岁以上的两个人,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本恭敬的态度,“您二位到前台拍一张情侣合照就可以领取半价优惠券了。”

 

“你呀,就还是孩子心性,你看刚刚人家服务员多尴尬啊。”林敬言将鱼刺细细挑去,将雪白的鱼肉夹到方锐碗里。

方锐冲人吐了吐舌头,语气却是撒娇似的,“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媳妇,再说他们说情侣半价的,当然是怎么样都可以啦。”

林敬言摇了摇头,低头吃饭。方锐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将刚刚的鱼肉里浮在表面的几根刺扒拉到一边,咬了咬下唇,状似无意的问,“老林,你最近眼神……”

“嗯,是不大好了,过几天去配副眼镜吧。”林敬言不经心似的应了一句。

 

“先生,你们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侍者的声音打破了还未来得及蓄积起来的沉默。林敬言抬头对侍者温和的笑了一下,道了声“谢谢”。

 

“老林,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方锐蜷着手指在桌面上磨,林敬言知道这是他紧张时候无意识的小动作。他微微垂眸,像是在斟酌着如何作出解释,即使两个人都清楚,根本不需要解释的。

 

“好了,我怎么说都这个岁数了,眼花是正常的。”林敬言敲了敲方锐的碗,让人看着自己,“不过,无论怎么眼花,我都会看清我家方锐大大的。”

方锐瞪圆了眼睛,又觉得这话有些别扭,小声嘟囔了句,“才不是这么想的呢。”

“那方锐大大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林敬言失笑。

方锐支支吾吾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放到林敬言面前,“刚刚麻烦前台多印了一张,给你吧,算生日礼物了。”

 

照片上的方锐一手揽着林敬言的肩膀,一手比了个v字,笑得牙不见眼,毛躁的头发三两根翘着,如何看都是个小少年。反观身边人,眉目温和妥帖,望着方锐的目光里三分宠溺,五分温柔,剩下的全是化作实质般的笑意,只这一双眼,也是半点寻不见老态的。但年岁终究是在人身上刻下了皱纹,头发该也是染过的,黑色里夹杂着些斑驳的白。

 

“看什么呢?”前台的小妹的手在愣神的侍者眼前晃了晃。

侍者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得回道,“如果……他们两个该是多般配啊。”

 

 

 

 

方锐拿完药回病房的时候正好看见林敬言靠在床头,给隔壁病床的小男孩讲故事。

 

林敬言的声音依旧温柔,许是最近因为生病而睡不好的原因,带着些沙哑,并不难听,配上他舒缓的语调,闭上眼睛的话,根本听不出来这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看到方锐走进来,林敬言揉了揉小男孩的头,“一会儿爷爷再给你讲好不好。”

小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病床上拧魔方,方锐放下药,坐到林敬言床边随手削起了苹果。

 

“医生怎么说?”

 

刀子微微一顿,连成一条的苹果皮断了,掉在林敬言被子上。方锐闷声应了句:“没什么大事,就休养一段时间。”伸手去捡苹果皮,却被林敬言的手轻轻按住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这样我反而不安心。”

 

方锐当然知道,可是他该怎么开口呢。

医生在他面前摊开那张光片,指着那块阴影告诉他,林敬言有九成的可能是胃癌中期。

医生的声音沉静得波澜不惊,见惯了生与死的眼睛就那样望着他,仿佛他的一切装出来的冷静在这种注视之下都无所遁形。

 

方锐捏着那张光片,他以为自己站了很久。直到听到医生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年轻人啊,还是有希望的,你家老人身体不错,如果尽快手术,之后好好养着的话,再有个三五年没有问题的。”

 

方锐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逃出办公室的,只记得他向医生道了谢,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其实只走过了五分钟,抬头时似乎在医生平静的眼神之下读出了一丝怜悯。

 

“医生说……是,是胃癌。”

 

方锐一句话断断续续了几次才挤出来,而自己更是根本不敢抬头看林敬言的反应。

 

不料耳畔响起轻笑声,按着自己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好了,别怕。我早就猜的差不多了,早点确诊也好治疗。”

 

方锐在听见那声“别怕”的瞬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涩,手中削到一半的苹果被抛开,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脚边,整个人趴在林敬言的身边,眼中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似的,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层层水痕。他也不出声,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

 

林敬言的目光落在方锐的发上,一如既往的毛躁,不过很黑很亮。不禁想起当年他还对着方锐的头发打趣,说是之后给他接几个洗发水的广告,效果肯定不差。

 

手搭上他的头,轻轻揉了揉,“别哭了啊,哭成这样倒好像是你生病了。”

方锐没有应答,只是捉住了林敬言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拢在掌心,又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子对林敬言笑了一下,虽然在旁人看来那笑比哭还难看,声音带着哭过后浓重的鼻音,“我没事,老林你晚上想吃什么,医生说你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我回去给你煮点粥吧,你在这里好好的,好好的等着我回来啊,有事就按铃找护士,我,我要赶快回去了,你该饿了。”

 

“嗯,回去吧,你自己也记得吃饭。”

 

林敬言目送着方锐的绷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俯身捡起地上的苹果放回了床头桌子上,转头对缩在被子里的小男孩笑笑,“还要听故事吗?”

小男孩用手抠着床单,纠结了半晌还是轻声问道,“爷爷,刚刚那个大哥哥是你什么人啊?”

 

“他啊,他是我爱人。”

 

 

 

 

方锐直到很多年之后回忆起林敬言走的那天还是觉得有些蒙着水雾般的不真切,那感觉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林敬言是在七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离开的。

头一天方锐忙前忙后给林敬言准备生日,做了很多林敬言爱吃的菜,还有这几十年来他的保留项目:蛋糕。

好吧,他清楚哪一样都不是现在的林敬言能吃的,可是,他还是想做,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骗自己,这些年,他们都未曾改变。

 

林敬言那天的精神格外的好。

其实,从一个多月前医生建议他们回家休养,还叮嘱方锐多陪陪林敬言那时候,林敬言就很少有精神这么好过了,大多数时候是躺在床上。

 

“老林,你疼吗?”

“不疼的,吃过药就不疼了。”

“嗯,不疼就好。”

 

他们都忘了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多少次,可能已经成为了每天的一个习惯吧。即使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和自己都全然不信,可还是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回答。

 

“方锐大大的蛋糕真是做的越来越好了。”林敬言将蜡烛颤巍巍的插在蛋糕上,“接下来是不是要到许愿环节了。”

“嗯,许愿。”方锐解下围裙挂在厨房,又转身去客厅取打火机,他很快在茶几右边的抽屉里找到了,毕竟,这次没人替他记着了。

 

林敬言不喜欢市面上那种音乐蜡烛,说是花里胡哨,怪吵的,所以家里全都是细细的盘着白色花纹的小蜡烛,短短的一截,点燃之后烛光微弱,一跳一跳的,连烛花都结得断断续续。

林敬言闭着眼许愿,方锐视线停在那张早就青春不复甚至被病魔折磨得苍白凹陷的脸上,略显空茫的眼神穿越了几十年的岁月,从开头看到了结尾。

 

“方锐,你又走神了。”林敬言对方锐想了些什么都心知肚明,但他没法问,也没法说。时间就是这样,永远都不合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说他们两个真的有谁看开了,那怕才是天大的笑话。可是看不开又能如何呢,自己早晚要告诉他的,比起临死前哭哭啼啼的执手相看,还不如趁着现在。

“唔……哎哎”方锐失手碰到手边的水杯,又手忙脚乱去扶,桌子上的水淅淅沥沥的洒在衣服上,他露出了些颓丧的神色,把桌边的东西向里挪了挪,冲林敬言苦笑了下,“看来我今天运势不太行。算了,我给你切蛋糕。”

 

“在担心什么?”

 

“啊?你说什么呢。”方锐举着刀,在蛋糕上比划,心不在焉的搭话,“老林你刚刚许了什么愿啊。”

 

这个问题方锐每年在林敬言生日都会问一遍,问到现在,也有好几十遍了,但林敬言从来没告诉过他。

林敬言总是含笑逗他,不是让他猜就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方锐没深究过,毕竟生日愿望而已,大概十岁以后就走个流程了,没人会当真,起码他一直没有当真。

 

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他早该一夜白头了。

 

“我,林敬言,诚心许愿,希望方锐可以在我离开之后忘了我,继续平安快乐得生活下去。”

 

“老林!”方锐手上的刀砸在蛋糕上,涂花了奶油,没来得及拿掉的蜡烛也陷进蛋糕里,一片狼藉,“你,你胡说什么……愿望不是说出来就不灵的吗。”

 

方锐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林敬言忽然有些后悔把话说出来了。

是,他后悔,他并没有做好看到方锐失魂落魄的准备。

 

可是,他不说,也许他记忆里的方锐,会哭会笑,会撒娇会难过,会永远鲜活。

他偏偏太了解这人,假若他走了,那样的方锐可能就随着他走了,他不能那么自私。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愿望。”林敬言强迫自己盯着方锐的眼睛,他近年眼花的厉害,要戴眼镜才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但是他现在忽然就觉得自己眼花得还不够,不然怎么能把方锐眼里的血丝都看得那么清楚。

 

“方锐,你知道吗,刚刚知道你生病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会走到今天这步。那几年我晚上睡不着,常常胡思乱想,我就明白为什么那些小说都写到在一起之后就结束了,因为残忍的不是年轻时不能携手,而是到老后不能一起白头。”

 

林敬言很容易累了,说两句话就不得不停下休息一会儿。

 

水杯被推到他手边,方锐眼睛更红了,却没有打断他的话,咬着下唇不言语。

 

“后来我知道自己不能害怕了,毕竟我家方锐大大胆子小,我可不能也让他和我天天提心吊胆的不是。”林敬言喝了口水,继续缓缓说下去,“你退役那次和他们喝酒喝得道都走不动,我去接你,你就趴在我背上叫我名字,我就想着,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结果转天你就又活蹦乱跳的,后来又有了那么几次,你自己其实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没有,老林,我不能的。”方锐的眼泪蓄在眼眶里,死活就是没往下落,扣着林敬言的手却越收越紧。

 

“好啦,别和孩子似的,成天就知道装乖。”林敬言抬手去给方锐抹眼泪,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的有些吃力。

 

指尖划在脸上,触感粗糙,方锐忍不住鼻子一酸,泪就直直落在了林敬言手上,当年他最喜欢他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总是修整的干干净净,他还调侃说这样的一双手应该是弹钢琴的,偏偏敲起键盘,玩了个流氓。

 

“方锐,这个生日愿望我许了四十年,以后没机会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不灵了,老林我记你一辈子。”

 

“好,那就记我一辈子。”

 

那天晚上方锐陪林敬言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的讲他们两个的事情。从他们两个第一次在蓝雨训练营遇见,林敬言把他带走,讲到表白那天自己有多傻,一把玫瑰花都被人坑了好几十块钱,又讲了这几十年来如何被别人认作林敬言的对象,弟弟,爸爸最后是爷爷……

 

开始林敬言会应他一两句,后来讲着讲着他就觉得身边的人没了声息。

他也没停下,直到阳光透过新的米白色的窗帘照到床上,照亮了林敬言苍白的带着微笑的脸。轻轻执起他的手在指尖落下一个吻,像是仪式般将岁月封缄。再开口已是泪流满面。

 

“老林,你说得对,白色的干净。”

 

 

 

 

“老林!”

方锐挣扎着从床上惊醒,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比上次多睡了半个小时。

 

一米八的双人床只躺着一个人确实太大了些,显得空空荡荡的。不过他也不舍得换,把床换了,可就做不了这么美的梦了。

 

方锐笑了笑,喃喃道:“老林,你那个愿望可真是一点儿都不灵了,我可一直记着你呢。”

 

“你不知道,离了你我确实没有办法的。”

“你教我做饭,教我记账,教我在你走之后好好生活。”

 

“可是,我想你了,你怎么忘了没教我这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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